《咸水村纪事》系列之二十二:“捡炭”事件

2020-4-27 14:43| 发布者: 孤风| 查看: 3045| 评论: 0|原作者: 奇石顽童


       在焦急等待着从砖窑场结回来那三块一毛七分洋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想起自己很快就要买双塑料凉鞋穿了,凭生将第一次穿凉鞋,想想心里怎么能不喜滋滋的?心情一好,过去听到路旁树上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声,令人心烦,现在如同听到了美妙婉转的歌声一样,那样动听悦耳。我还设想了好几个穿上塑料凉鞋后的愿望:在学校热闹的操场上跑几圈、在村里人来人往的几条街道上走一趟、去几个要好的同学家串串门,特别是贾爱月家……

       提起同学贾爱月,我不由又想起了那次在化肥厂“捡炭”亊件中为她挨打的往事。

       在咸水村西南方向十几里外,有一个硕大的山凹地,那儿有一个管道密布、烟囱高竖、常年向周边飘散着刺鼻味道的工厂,那就是俺们县的化肥厂。化肥厂每天都需要燃烧大量的劣等煤炭,然后往厂外倾倒十几卡车炉渣,炉渣里还有没有烧透而结成的小炭块疙瘩。正对着化肥厂大门两里地的地方有一个深沟,那儿便是化肥厂倾倒炉渣和生活垃圾的渣坑。

       每年冬天,学校没有钱买煤给教室里生火取暖,学生们上课时,常常冻得直搓手、乱跺脚,老师也冷啊,常常听着嘈杂的跺脚声也无可奈何。那时候学校安排的有“劳动课”,每年一到秋天,哪个班级只要有劳动课,就由班主任老师组织带领学生们㧟着自己家的竹篮,排着队步行去县化肥厂的渣坑里捡拾小炭块,回校集中起来用于教室取暖。有一天下午,我们全班同学㧟篮扛耙在班主任老师的带领下去化肥厂捡炭。赶到那儿时,渣坑里早已有其它好几个学校的学生们正在捡着炭块呢,另外也有不少当地群众在捡炭块,看上去有一百多人。只见渣坑里热气蒸腾,氮肥味道呛鼻,现场人头攒动,又扒又挖,尘灰飞杨,你喊我叫,乱哄哄一片。同学们一看这阵势,反而挺激动,欢呼着就汇入到捡炭的人群中了,低头撅屁股,手忙脚乱的开始扒渣捡炭。

       县化肥厂征用的是高桥村的土地,那天这个村的学校有两个班的学生也在捡炭。村子就在化肥厂附近,这村有几个男同学就感觉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比别人高人一头,看上去很气势、霸道;如果看见有人扒出个了大块的炭块,立刻蛮横的窜去争夺,稍有不满,就漫骂推搡,并且还去偷别人捡好的炭,蛮不讲理。尤其是,每当化肥厂运渣的大卡车刚倾倒完一车新的炉渣,炭正多时,他们就会围拢起来不叫别的学生们靠近去捡。突然,我听到一阵吵闹声,伴有女同学的哭泣声,其中似乎有熟悉的声音。我窜过去近前一看,哟——在一大堆新倾倒的炉渣旁,高桥村那几个男同学为了霸占那堆炉渣,正在拉扯推搡贾爱月和班里的另外两个女生,贾爱月已被他们粗暴地推倒,正坐在炉渣地上伤心地哭泣。我一时怒不可遏,提着竹篮冲了过去,先扶起贾爱月,又挡在她身前与那几个男孩争辩论理。可是那几个男同学根本不听,讥讽我穿得像个叫花子似的还来管闲事,还嘲笑着问我:“这小妞是你媳妇啊?关你啥事!”还抓起地上的碎炉渣往我头上撒,抓起渣疙瘩使劲往我身上砸。尽管煤灰乱飞,迷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仍不退却;尽管疼痛,我依然张着四肢用瘦弱的身子尽可能地保护着贾爱月和女同学们不被他们砸着了。突然,一阵难忍的刺疼袭来,他们砸过来的一块炉渣正好打中了我的鼻子,鲜血刹那间流淌而下,顺着下巴滴落在了炉渣地上。我用手一摸,抹了一手一脸。这时,李老师闻声着跑了过来,厉声喝斥那几个男孩,他们便嘻笑着一哄而散,混进人群后跑得没了踪迹……

       那次捡炭回来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我正走在上学的路上,贾爱月突然从街角闪了出来。我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她微笑着感激地对我说:“你那天都是为了俺,才流了那么多血。俺哥叫我给你说说,他说叫你今黑喝过汤,去俺家听听收音机哩。”我曾听三哥说过贾爱月家有台收音机,可是贾爱月的哥哥贾民玉从来不与小孩子们一块玩,也不让小孩子们去他家听收音机。七十年代初,收音机与自行车、缝纫机等,即使在城镇也是一个富裕家庭所追求的几大件之一,更别说在农村了,那是稀罕之物呀。听贾爱月这么一说,心里高兴极了!天哪,今天他哥哥居然能叫我去他家里听收音机了,这回可要大饱耳福了。

       那天下午放学后,我急不可待地胡乱扒拉了一碗红薯稀饭,拍拍破衣服上的尘灰,穿着俺娘为哥哥做的、但已被哥哥穿得快提拉不起来的、我又接着穿,露着脚趾头的粗布平口布鞋向贾爱月走去。嘿,贾爱月和另外一个女同学吴秀云正在家门口等着我呢,径直领着我进了院,走进了她家的上房屋里。屋里电灯明晃晃的,正中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大方桌,我一眼就瞅见了那台座式收音机正摆放在桌子上。“文豪来啦。”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名字,我扭头一看,正是贾民玉站在屋子一侧,满面温暖的笑容看着我,“真没想到你恁勇敢。还听爱月说,你也被阮老师挑到宣传队了,怪有能耐呀。”他这么一夸我,我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呢,张张嘴却没话说出来。“好,你们听收音机吧,我去找你三哥还有点事。”贾民玉说着,走了出去。

       那台收音机正面有好几个旋钮,贾爱月扭动了一个旋钮,里面的灯光倏地就亮了,我心里就喜欢了一下。贾爱月又慢慢扭动了一个旋钮,只见那收音机里面有根竖着的红线线,随着旋钮在里面左右移动;到不同的位置时不时还伴有或男或女的说话声和歌声、音乐声响一下,我喜欢得心跳都加快了。 一会儿,贾爱月停下手来,那根竖着的红线线也不再移动了,收音机里立马传出了“嘀嘀哒、嘀嘀哒……”吹喇叭的声音,随着这清脆欢快悦耳的喇叭声,里边有个女人用甜美的嗓音说道:“小朋友们,小喇叭开始广播啦……”然后有个老爷爷的声音开始给小朋友们讲故事。太神奇、太美妙了、太引人入胜了;喜欢得我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子,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我边听边琢磨,莫非这个匣子里面有人、有乐器?要没有,咋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传出来哩?真叫人琢磨不透,我彻底迷醉在这梦幻般的氛围里了……

       真没想到“捡炭”事件对我的影响会有这么大,不仅仅是我能到贾爱月家听收音机了,更重要的是自此之后,贾民玉一改过去从不与“蛋籽”小娃子们玩耍的偏执,待我不再是冷漠的态度,还渐渐把我当成了他的好朋友,给我后来的人生故事增加了许多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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