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子女

2018-12-07 10:03 44673人阅读 21人回复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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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白 发表于 2018-12-7 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直觉得,该有些文字,来记录和父亲相处的这些时光,也许够残忍却又不得不说,这应该是他人生中接近尾声的最后时光了。
印象中的父亲,强硬倔强,甚少感性流露。
也一直以为我甚至于我们兄妹几人和父亲之间,并无过于深厚的感情。
然而,从他去年生病至今,许多的感受都变了,甚至截然相反。
首先,他的强大或者说是强硬消失了,而是对我们有更多的依赖。
多子女家庭,尤其是传统保守的家庭模式中,排行大的子女,大概都与我一样,极少有与父母亲近的记忆,女儿和父亲的当然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去年十二月发现到今年九月份之前的这九个月,他病情尚未严重,柔软与依赖的那一面表现的还不突出;九月份到现在,父亲明显的更加依赖我,他的眼神常常有孩子依恋母亲时的那种神情和光彩,每次进到他的病房或者卧室,他原本的黯淡总是瞬间就被点燃,然后就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你怎么也来了?
他会怕你不高兴,比如在每一个熬到两三点的夜晚,困顿不已的我会急躁,会跟他说难听话,比如说“求你了老爸,你自己睡会儿也让我睡会儿吧,你就不心疼我白天上班晚上陪你熬么,你不怕我熬垮身体啊”,老爸会特别委屈,带着哭腔“你说的都对,这些毛病我都改,你说我应该咋样做我就照着做”,那一刻,一定是万分自责,一边轻柔的揽过他的脑袋,轻轻放在枕头上,一边替他抚触着后背“就这样乖乖的闭上眼睛睡会儿,我就很高兴了”,他连声应允,并很配合的闭上眼睛,然而,通常不会超过三分钟,他又会“忽”地就坐起来,睁大眼睛,继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那种被批评时的无辜与委屈,时时会让我想起十几年前的儿子,令我心生柔软、各种自我检讨;而这种只有几分钟的配合,也通常会让人哭笑不得,无奈而心疼。
我当然知道,疼孩子如他,如果当下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如何让几个孩子轮流彻夜不眠的陪护、一个个熬的乏困难耐,他一定是锥心刺骨的不舍得。
多么令人厌恶和恐惧的疾病啊。
看似完好的外表下,那些邪恶无比的肿瘤细胞侵袭着他,不仅仅是躯体,还有思维。
他变得情绪外露,很容易就落泪——委屈,或者感动;也很容易就笑容灿烂——孙辈进门他看到的第一眼,以及被我们几个夸奖和表扬时,那种心无城府彻头彻尾的纯净的笑容,会让你忍不住想去搂抱他。
他变得愿意与人亲近了。每一个陪护他的夜晚,为哄他入睡一遍遍的按摩后,他的表现通常令人啼笑皆非——不会如你所愿的入睡,而是掀开被子一角,说“快钻进来暖和暖和,你都为我服务了这么长时间了,太冷了会冻着的”;他会在偶尔睡着时也需要和你十指相扣,也许只有孩子们的手传递的温暖和支持,才可以让他潜意识里对病魔的恐惧有所减弱吧。
他变得不再那么矜持和含蓄了——父亲从来都不穿短裤下楼的,即使是大夏天,永远长裤,上衣的短袖或者衬衣里总是会有一件背心打底,而现在,他可以坦然的接受孩子们为他擦身洗澡换衣。
他变得念旧,甚至常常沉浸在幼年的回忆里,不能回到现实——晚上他经常叫我“奶奶”,跟我絮叨着奶奶对幼时的他的疼爱;他常叫起来的人名儿应该是他青少年时期的伙伴;他说的更多的,是在边防服役的那些战友;他记起的地名,总是老家到县城沿途的一些村子。
我们也随着父亲的节奏有了对应的改变,我们更愿意陪着他逗他了,连跟他一样平时疏于表达的哥哥也很自然的和他亲热的睡在一张床上,满脸笑意的一口口喂他吃东西,甚至为了更能配合他的姿势而不惜跪着;洁癖成性的我变得随和,一遍遍清理着大小便弄脏的床铺和他自己,不再不适;我们不再说早睡早起养生,一个个都成了夜猫子,熬的眼睛乌青面目狰狞;我们不厌其烦买和做各种自以为好吃的东西带给他,由着他挑选、做出各种努力哄着他想让他多吃一口,而在此之前,我们只会这么对自己的子女。
静下来的时候,会很枉然的在心里暗想:如果父亲一直健健康康直到终老,与当下的现状相比,到底哪种更加少留遗憾?是健康硬朗却少了跟孩子们的亲近、一生都保持有距离的亲子关系,还是像这样真情流露与子女相互依赖却有着身体上巨大的痛楚?
假设毕竟是假设,所有设定的场景都拗不过接连而来的现实,在他初次被诊断有病时,我们谁也不能预想到下一步即将到来和我们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有多严重,比如前几个月的健康如常,比如突然腿疼不敢触地,比如治疗后眼看着无法支撑的副作用和并发症,比如这次住院时我大着胆子抱他下床后、他又可以重新下地自主行走。。。。。。
无论怎样,都忘不了第一次担架车抬走父亲后,我返回家里收拾住院物品时的绝望,一想起他也许再无机会回到这个家时满脸的泪水;也不会忘记一个个为他担心的夜里一遍遍的辗转。
看着他,再看看儿子,我这么告诉自己:为父亲,我可以什么都做;而我如今为父亲所做的,我压根儿不舍得儿子将来这么为我做。
这便是亲情吧。
庆幸他如今思维混乱,才不至于为自己的病连累儿女而心生歉疚;也痛恨自己,没有提前在他尚且健康的那些年,再把对他的爱表现的浓烈一些。
这便是现实吧。

——写于一年前,父亲还在的日子,如今读来,又是泪眼。
父亲去世的这半年,没有哪一刻忘记过他。
买菜时,有他喜欢的菜;
走到家楼下时,有他背着手迎接我的身影;
做饭缺配料时,有他忙不迭换鞋下楼采买的声音“别着急,我马上就买回来了”;
家人聚餐时,总是知道他爱吃的那几款;
下雨了,想起他总会追到电梯口递过来的雨伞;
感冒了,会想起茶几上那杯冒着热气的感冒冲剂;去往任何一处风景,都为父亲再也不能同来而深深遗憾。
珍惜当下吧,很多很多当初困扰你的,必定成为日后你再怎么追悔也回不来的昨天。
视频里,父亲仍在忍着病痛对着我笑:好好上班,我没事,下班赶紧回来,我老想你了。
痛哭流涕。。。。。。
                           

视乎冥冥 发表于 2018-12-7 10:18 | 显示全部楼层
想写,有写不完的话;不写,实不忍开启那扇沉重的门。
真情好文,感人至深!
“为父亲,我可以什么都做;而我如今为父亲所做的,我压根儿不舍得儿子将来这么为我做。”
老人愿我们活得幸福,我们愿孩子更幸福,那没说的,都活好每一天吧!即便不够精彩,也要充实踏实。



沙发 2018-12-7 10:18 评论 收起评论
半截洛烟。 发表于 2018-12-7 10:50 | 显示全部楼层
{:4_259:}
板凳 2018-12-7 10:50 评论 收起评论
过去现在未来 发表于 2018-12-15 16:0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把爱剖析得淋漓尽致

我也是一个喜欢把爱深藏于心的人,
也许要早早学会表达
才不至于将来遗憾
地板 2018-12-15 16:09 评论 收起评论
南山之藤 发表于 2018-12-18 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想跟你这个贴,竟贫乏的找不到合适的文字表达出来...
追看过你在父亲生病住院期间写的文记
被你的孝顺和才情感动~
有此优秀儿女的老人生前一定是幸福快乐的。
5# 2018-12-18 18:25 评论 收起评论
月光女神 发表于 2018-12-19 09:43 | 显示全部楼层
越是年纪大了,泪点越是低了,看到什么都能触动心底最柔软的那个点,
父亲年纪大了,还算硬朗,年轻时候不苟言笑,很少会有交流,我也很怕他,反而现在倒是柔软起来了,经常会打电话,告诉我,明天降温,记得穿厚点,吃饭了吗,你妈做的辣萝卜天,可好吃,休息了,回来拿点,周六必打电话,明天回来不,其实他是想我了,我能说不回吗?我的老爸老妈,我自己都觉的有点年纪了,可是在你们面前,我还是那个不太懂的照顾自己的孩子,这种幸福,真好!
6# 2018-12-19 09:43 评论 收起评论
 楼主| 念白 发表于 2018-12-19 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南山之藤 发表于 2018-12-18 18:25
一直想跟你这个贴,竟贫乏的找不到合适的文字表达出来...
追看过你在父亲生病住院期间写的文记
被你的孝 ...

非常感动,因为记录父亲住院期间点滴感受的那个帖子,并不是用的这个ID。
那时候,我以为换个ID便能掩盖一些自己的忧伤。
可惜那个ID的密码遗忘了。
每天都很想念父亲,却只能默默的想念,毕竟还有很多其他的角色要扮演要演好。
于是,就只能选择这种方式记录和宣泄了。
再次感谢您的关注,以及对我的赞许和肯定。
常来文学看看吧,这儿安安静静的,挺好。
7# 2018-12-19 13:52 评论 收起评论
 楼主| 念白 发表于 2018-12-19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遇见花开 发表于 2018-12-15 16:09
楼主把爱剖析得淋漓尽致

我也是一个喜欢把爱深藏于心的人,

父亲对我们兄妹几人太过宠爱,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
尤其是身为长女的我,更是被他惯的不成样子。
七零年代,多子女家庭,无论是经济的拮据还是双职工的忙碌劳累,父亲从来不曾大声吵过我们一句,更别提挨打了,在同龄人中,算是比较少见的了。
永远记得小时候买回来甘蔗,父亲不舍得吃,给我们一节节切开后,坐在一边看我们吃甘蔗时的满足。
8# 2018-12-19 13:55 评论 收起评论
 楼主| 念白 发表于 2018-12-19 14: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阿修罗 发表于 2018-12-17 20:07
我讨厌(T ^ T)这个词,非常厌恶痛恨。
他是我一生的噩梦,永不休止的肿瘤。

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更无从得知你曾经承受了什么。
每一种感情大概都是有原因的,旁人无从解劝。
只是,我大概从35岁左右开始,就开始试着体会和理解不同人的不同做法,哪怕有些人的行为的确忍无可忍,我也总能给自己找个理由原谅他。
可能随着年龄增长,阅历更加丰富,经历的生死也越多,慢慢的就会对一些东西释然、另一些东西淡然了,痛恨也好、喜欢也罢,都再也不会那般浓烈,只是浅浅的淡淡的。
9# 2018-12-19 14:01 评论 收起评论
 楼主| 念白 发表于 2018-12-19 14:02 | 显示全部楼层
视乎冥冥 发表于 2018-12-7 10:18
想写,有写不完的话;不写,实不忍开启那扇沉重的门。真情好文,感人至深!“为父亲,我可以什么都做;而我 ...

兄长你无论换成哪种装扮,我必然是一眼就认得你
10# 2018-12-19 14:02 评论 收起评论
 楼主| 念白 发表于 2018-12-19 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月光女神 发表于 2018-12-19 09:43
越是年纪大了,泪点越是低了,看到什么都能触动心底最柔软的那个点,
父亲年纪大了,还算硬朗,年轻时候不 ...

嗯嗯,那就周末带着黑妞回去多陪陪他们。
趁现在!
11# 2018-12-19 14:03 评论 收起评论
月光女神 发表于 2018-12-19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念白 发表于 2018-12-19 14:03
嗯嗯,那就周末带着黑妞回去多陪陪他们。
趁现在!

敢问哪个大神!知道黑妞的一定是故交,赶紧的,麻溜的,报上名!
12# 2018-12-19 15:56 评论 收起评论
果树盆栽 发表于 2018-12-19 16:55 | 显示全部楼层
很伤感!忍了忍才没让眼泪掉出来。
13# 2018-12-19 16:55 评论 收起评论
视乎冥冥 发表于 2018-12-22 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念白 发表于 2018-12-19 14:02
兄长你无论换成哪种装扮,我必然是一眼就认得你

0.jpg
14# 2018-12-22 10:24 评论 收起评论
南山之藤 发表于 2019-1-6 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念白 发表于 2018-12-19 13:52
非常感动,因为记录父亲住院期间点滴感受的那个帖子,并不是用的这个ID。
那时候,我以为换个ID便能掩盖 ...



这段时间事多,好多帖子都顾不上跟了,但每天都会来这儿感受下舒展安静的氛围。真的挺好!
15# 2019-1-6 12:59 评论 收起评论
平和淡远 发表于 2019-1-7 10:16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三周年之后,今年的农历十月一,弟弟打来电话,很生气地数落我:“这十来一了,你也不回去给咱伯妈上坟?就不怕村里人捣折你脊梁筋?”从人情世故的角度,弟弟批评得很对。两个弟弟在每年的清明、十月一以及父母的忌日都会赶回老家上坟,他们的确比我这个当哥的有路数。
但他不知道的是,父母离开的这些年,直到今天,我都能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时候,看见他们。有时候正忙活,忽然就听到他们给我说话,交代这,交代那,不忘关照着子孙们。不是不回去,只是没按农村风俗规定的时间回去。父母不在坟地,在我心里。
16# 2019-1-7 10:16 评论 收起评论
社保小秘书 发表于 2019-1-8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些日子似乎还在眼前,老人已走半年了,楼主节哀。
17# 2019-1-8 11:15 评论 收起评论
侯战卿 发表于 2019-3-31 08:0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人流泪   阅的人泪眼
18# 2019-3-31 08:01 评论 收起评论
侯战卿 发表于 2019-4-20 14:1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念白 发表于 2018-12-19 13:55
父亲对我们兄妹几人太过宠爱,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
尤其是身为长女的我,更是被他惯的不成样子。
七零 ...

我小时特淘  几乎每天罚跪砖头  我恨爸爸恨的牙痒痒  直到去外地读书后的某个寒假  某一天的半夜  爸爸走近床边给我掖被角  那一刻我刚好醒来  泪瞬间流满面  从此再沒恨意了  
19# 2019-4-20 14:14 评论 收起评论
侯战卿 发表于 2019-4-20 14:1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含着泪读完你的文字  泪几度欲流几度控制  为父女之情深深感动着
20# 2019-4-20 14:17 评论 收起评论
下雨淋湿了心 发表于 2019-5-4 17: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的泪目,文字描述的真好,直入人心!
21# 2019-5-4 17:10 评论 收起评论
1525 发表于 2019-5-5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7年啦,我会常常梦见他的样子,独处时我会默默的流眼泪,父亲刚离开我们的的时候,我一直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一直都不回老家,我觉得父亲就在老家;对待亲人,要善待,善待一切,因为人生短暂。
22# 2019-5-5 16:30 评论 收起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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