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纪事》系列之十六:两把刀

2020-3-26 22:04| 发布者: 孤风| 查看: 483| 评论: 0|原作者: 奇石顽童


       说起媒婆“刀子嘴”,不能不说说她男人“两把刀”;两把刀名叫梁大望,是村里的杀猪匠,也有人称“屠夫”。

       “两把刀”杀猪有绝活,手艺是祖传下来的,方圆几十里闻名遐迩。逢年过节或有人家娶亲婚庆等,就有人请他杀猪;常忙的不亦乐乎,据说最多的一天,他曾宰杀过10头猪,令人惊叹佩服。别的杀猪匠屠宰时不仅要有帮手,还要亮出长刀短刀、宽刀扁刀、尖刀钝刀、大砍刀小剔刀……杀猪时还要不停地轮换刀使,几乎要地带的刀亮够一遍,有点像街了人杂耍的艺人,或像集市上那卖刀人似的,总之有点炫耀卖能的意思。而“两把刀”呢,故名思义,他杀猪仅用两把刀。一把砍刀主要用来剁大骨,或用利刃剁断骨头,或用刀背将骨头劈裂,使骨髓油外溢,好熬汤炖汁。另一把黄铜柄的尺长尖刀寒光闪亮,锐利的尖刃游走骨架缝隙间,挑筋解骨;锋利的刀刃,割肉分块,将一头肥猪分解得白膘红肉条块分明,妥妥当当。刀子在他手里上下翻飞,招式多样,技法娴熟,令观者眼花缭乱。他 “两把刀”的绰号大概就得于此吧,以至于村里人难得叫他一回真名实姓。

       新建的村小学南边那片长有几棵老柿树的阔大场院里,有烟囱锅台,灶上搁着一口五尺大铁锅。这是冬天漏红薯粉条的地方。每年总有几十头猪在此把命儿断送在“两把刀”的刀下。

       杀猪不仅是门技艺,更是力气活。“两把刀”身形壮硕,劲力饱满。每逢有人请他杀猪,他会提早来到场院里准备家什。待用来烫猪褪毛的一大锅水开始升腾袅袅热气了,他运一口气,呼——,深深匀匀吸进肺腔,再“噗”地从厚嘴唇里短促吐出来。也不用别人帮忙,掂根拇指粗细的麻绳,晃悠着膀子,沉稳地迈着八字步,走到拴着的那头二百来斤重的肥猪旁,突然闪电般弯腰下腰去,看热闹围观的人们都还没看明白呢,他早攥住两条猪后腿将其掀翻在地。猪受惊,已知死到临头,但不服,又求生心切!于是,猪在地上狂乱地翻滚、富有爆发力的弹腾和尖嚎、吼叫;那场景和耳膜的不适应,有点令人毛骨竦然的感觉。然而这些好似与“两把刀”无关,他肃静个脸,脚抓蹬紧地面,身子像山石般重心蹲压,粗胳膊蒲掌般大手集聚全身气力,像揉捏面团样,任猪怎样挣扎,一忽儿功夫,已手脚麻利地将四只猪脚牢牢捆绑起来,那勇猛迅疾劲儿仿佛当年武松打虎再现。“两把刀”站起身,转身取来一根硬槐木做的长棒,又运口气,舞起来,实实砸在猪头的天灵盖上;当头一闷棍砸下去,那猪立马便悄声静气昏死过去了,只有肢体在轻微地抽搐。“两把刀”取尖刀用前切牙咬住两侧刀面,蹲下,左臂压紧猪头,右手持刀,眨眼间,白光一闪,那柄尖刀已锋利无比、无声无息地捅进了猪脖子近心脏处,红刀子再一麻溜地抽回来,鲜红的猪血热乎乎地喷涌而出,接盛在已溶解了食盐的水盆里……每到这个时刻,旁观的大闺女、小媳妇就会惊恐地赶紧捂上眼,嘴里会异口同声惊惶地叫一声:“哎哟妈呀!”

       在村童眼中看来,最好奇、最诡异、也最期待的是给猪“吹气”。猪,气绝,“两把刀”解开捆绑猪脚的麻绳,拿刀在一只猪后腿的脚脖内侧斜斜片开一小块皮肉作气口,拿通条贴猪皮捅进气口去顺开气路,然后深深饱憋一口长气,直至满脸胀红,扑下身子歪着脖子用嘴紧贴气口猛吹,“噗——!噗——!”吸口气贴住气口吹一口,再吸口气再吹,肺弱劲小可做不了这活。渐渐地,猪周身硕壮鼓胀,四腿也支楞起来了。“两把刀”再用细麻绳缠绕箍紧气口不致漏气,然后把猪拖入水温七十度左右的大锅里,翻转着浸泡全身后,双手飞快地用刮石煺刮猪鬃毛。烫猪的水温有讲究,偏高会烫熟了猪皮;低了,鬃毛难煺,或煺不干净。

       无论白猪黑猪花猪,煺毛后白花花的晃人眼目。将干净的猪身头冲下悬空倒挂在横架上,“两把刀”往猪身上撩洒些清水,双手抓牢尖刀刀背,用横刃再把猪皮周身细致刮溜一遍。两腿分立站稳,人肚皮与猪肚皮相对,执尖刀在两后腿中间裆处至上而下到脖颈处直线挑划开猪皮,再一刀割划开肚腹的花肉;腹腔子里的心、肺、肠、胃等红红白白、花花杂杂的内脏就全显露出来了。细心掏出完整的肠子,先后有序地将肚腔里的物件掏理干净后;一刀旋掉猪头、轻刀撩去短尾。拿砍刀握拳轻蹾刀背,匀力齐直破开猪胸骨。按主家嘱咐分离猪身各个部位的鲜肉;或是割成用于过年串亲戚用的礼肉,或是切成用于宴席的块肉,或是将骨肉剔分,骨骼砸裂……“两把刀”会把这些活都做得利落妥到,让主家称心如意。

       猪腹腔内近心脏的位置有一块絮状白花油,围裹扯挂在心肺上。开膛破肚时,猪尚有体温,“两把刀”会一把将温热的花油抓出来握在手掌中,捏成团,像啃蒸馍般塞到嘴里,匆匆大嚼几口就咽下,一副满足的脸色。据说这块白油最解馋养人,唯杀猪匠独享。

       那时候,帮人杀猪的报酬低廉;屠宰罢,主家或给几块钱酬谢,或送猪的几件下水杂碎回报奖赏。“两把刀”好说话,咋着都中。但有两样事,“两把刀”要自做主张处置:一是将尿泡(膀胱),一刀割下,吹得鼓胀起来像气球般,此时便有娃儿们喊叔叫伯称大爷地伸出小手讨要,瞅瞅哪个娃儿小或辈份低或乞求的眼神令他难舍,他便递过去。那娃儿接到手,快活地跑去一旁与同伴兴趣盎然的玩耍。二是猪尾巴,煮了吃是乡下治流涎水的偏方;“两把刀”清楚谁家娃子有这病,一刀割下,即递给候着的谁家大人,向他称谢而去。

       被村里人称为“画家”、名叫王新宝的洛阳知青曾画过一张《大地在召唤》的宣传画,用符合那个时代所需要的极度夸张的描绘,展示了生产队社员们赶着滚瓜溜圆的猪群去县里卖生猪的热闹场面;画中那个腰上束着白布裙的壮年农民,就是以“两把刀”为原型创作的。

       “两把刀”这手艺是从他老爷爷那辈传下来的。“两把刀”有两个儿子,都不愿跟爹学杀猪。“两把刀”渐渐老了,可是只要有人请他,仍不要帮手,还是独自捆猪、放血、吹气、煺毛、掏膛、肢解、割肉、翻肠……毕竟年过半百了,已气力不支;一套活干下来,常累得直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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