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受村长杨疙瘩的指派，昨天回老家瑶北坡村，看村里乡里乡亲们准备的正月十五闹元宵表演彩排，一个和我一样“前头光明”的人走到我跟前：“二哥，你回来了”，仔细一看，原来是王三奇。 王三奇我们平时叫他王三，今年大约四十六七岁的样子，眯缝眼，谢顶头。当年王三也是因为头发太少，必须“地方支持中央”，所以学着我把两鬓的头发留了快一尺长，盘在头中央。这样尽管能一时的满足自己顶部“有毛”的外观感，缺点就是不敢低头系鞋带，一低头，比美女头上还长的几根“秀发”就耷拉到地上了。六七年前见我把头上剩余的“铁丝网”全部剃成了光头，王三就立即效仿我成了“和尚头”，并且已经学会用刮脸刀理发了。所以现在见到王三，头锃亮，完全不逊色我这个哥哥的“发型”。所以，在瑶北坡的老乡中，好多人说我的王三兄弟一直跟我学，是最听我话的小兄弟。 其实王三奇比较听我的话已经有40年的历史，而且与嵩县吧的网友豫洛天马（赵伊明）有一定渊源，现在我们在一起还经常说起当年的往事和曾经青葱岁月里的磕磕碰碰和打打闹闹。 王三奇，其实就是40多年前我打出来的小兄弟。其中阴差阳错的小插曲，现在想来都是奇葩。 大约在1974年的时候，全国正在开展批林批孔运动，批林批孔运动是当年经毛泽东批准，在文化大革命中发起的一次批判林彪、孔丘为主题的政治运动。那个年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土地和搞生产是大集体的，干部和老百姓都参加了一次次的政治运动，甚至教师和学生都不能幸免。 那个时候，学校学生的主要任务不是学习，是劳动和办批林批孔大字版专栏，学校的老师是办专栏的主力军。 当时我们瑶北坡学校的校长叫王洪范，是嵩县何村乡罗庄村人。记得吧友“红红石榴红红红”曾经这样介绍他的老乡王洪范老师：
【王洪范在阿拉庄可是个大名人。说他大，乃是他的家族在过去曾经显赫，其父王雍熙当时就是个绅士名流。解放时，王洪范几个胞兄，都被划为地主，连王洪范的妻子都是地主分子，且是金字招牌。他们都连遭打击，家族烟火也陷入沉沦破灭之地。在这周围一片黑暗中，唯独王洪范一个人出污泥而不染，亭亭玉立，是一个中国共产党员，并且是很走红的中共党员。这不能不说是王洪范的骄傲，不能不说是王洪范傲立阿拉庄的资本。 王洪范出身地主阶级家庭，几个胞兄，在旧社会都是有名望之人，有嵩县当时四大之一的书法家，还有当时嵩县银行总会计，有的坐庄土地。唯独王洪范用心读书，追求思想进步。很早就加入了GMD、SQT。据说，王洪范十八岁就蓄须留髯，长须飘飘。可见他真是出世不凡，俨然一个超世脱俗之辈。可是在后来世事动荡的混乱局面中，王洪范看到了国民党的腐败，看到了国民党的败局，所以立马断绝同国民党的关系，声明退出国民党、三青团。积极坚决参加了中国共产党。这是他人生的重大转折。也为他逃脱政治生命的灭亡，甚至人生的灭亡制造了转机，为他以后的绝处逢生，蓬勃发展打下了可喜的基础。所以阿拉庄人佩服王洪范的睿智，佩服王洪范的卓识。阿拉庄人调侃说，王洪范是个“三客人物”——这是对王洪范的褒奖，更是对王洪范智慧的赞美 王洪范博博览群书，知识渊博。阿拉庄名人吴长生评价他说，王洪范知识面宽，懂得多，他的学识，在三涂可是数一数二的。王洪范当教师，伏案备课，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吴长生说，王洪范备的课，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以说是专家的水平。 尽管王洪范是一个共产党员，但他毕竟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在他身上难免有儒家风格的痕迹。其族侄王醒民，当年在他门下读书，很聪明，但自幼丧父，少调舍教，荒废学业，调皮得很。这时，王洪范把他叫到屋里，门一关。’啪”地一声，打得王醒民两眼直冒金星。边打边说，“别人不敢打，我还不敢打你？打你还是有资格的。”祖孙王懋赢也是这样，当他的门生，看王懋赢有了进步，就大加表扬与鼓励，有了倒退，就暴风骤雨，猛烈抨击。而对别的外姓人家子女，则和风细雨，循循善诱。这大概就是内外有别，亲疏有度吧——典型的儒家门风】 从吧友“红红石榴红红红”的描述中，就知道王洪范老先生的学识和为人。但是在那个人格被扭曲的时代，王老师也不得不随波逐流。在批林批孔运动中，我清楚的记得王洪范老师在向我们瑶北坡群众做批林批孔演讲时随口做打油诗：
林彪叶群叛国急，
狼狈扒上三叉戟；
急急忙忙往北飞，
温都尔汗变墓地。 当时王老师演讲时手里还表演着扒杈的动作，引得我们村的人哈哈大笑。 当时瑶北坡学校有小学和初中，分前后俩院。王三奇的母亲张秀娥是小学老师，住在前院门口的两间土坯房里，那时的土坯房外部刷了一层白灰，看着房子外观是白色的，但是衣服沾上衣服就变白了。
当时王三奇也就是4岁的样子，因为那个时候没有幼儿园，他整天跟在他母亲张秀娥老师的身后。张秀娥老师是教一二年级的，当时我应该是三年级，张秀娥老师那个时候已经不再教我了。三年级已经搬入了学校的后院里，每天放学，我们都从后院经过前院出学校大门回家。也就是说我们每天入学和回家都要经过王三奇家门口。 张秀娥老师一生生了3个儿子，王三奇最小，也最受宠爱。天下老都爱小，确实如此。王三奇整天在学校，我们也都和他熟悉了起来，因为他记性不错，所以后来我们村里的大小事情，他听过一遍就记得很清楚。 当时我们村的人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一碗半”，当时听见谁叫我这个名字我就烦。但是不知道王三奇如何知道了我这个外号，于是每天看见我就喊“一碗半，一碗半”，每当他这样一喊，我总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他践踏了的感觉。所以我一直想教训教训他。 本来还仅仅是有教训王三奇的一种想法，但是后来的一件事让我彻底下定决心要“摆治摆治”这个小家伙。 在批林批孔运动中，全县要举办批林批孔演讲大赛，我和王晓妹（现在嵩县广播电视局）被选中代表瑶北坡小学参加比赛。当时准备了演讲稿，我苦苦背诵了几天，终于要如期参加比赛了。但是要参加比赛，身上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清楚的记得那时是冬天，我身上穿的是老倔头棉袄和黑棉裤，由于经常流鼻涕，棉袄上尽是污垢。当时记得父亲说我的棉袄上能划着火柴。可是参加县里的演讲比赛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确实不行。于是家里到处去借，终于借来了一件月白衬衣，让我穿上。那件月白衬衣是我有生以来穿的最好的衣服，我依依不舍。尽管天气很冷，但是因为这件漂亮的月白衬衣好看，去县里比赛的时候，我就穿在身上。需要说明的是，当时还下着雪我上身就穿了这么一件衬衣。比赛回来，我竟然不顾瑟瑟发抖的身体，依然没有换掉那件衬衣，胳膊夹着棉袄，在村里招摇过市。回到家里，我的老风气（气管炎）又犯了，一下子咳嗽了半个月不停。 那时看见我大冬天下着雪穿一件单布衬衣在村里走来走去，好多人都看到了。但是当年才9岁的我如何能抵挡外界的诱惑？一件自己喜欢的新衣服就让自己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并且不顾身体的痛苦飘摇炫耀，现在想想是不是确实可笑？
对了，记得当时我演讲的稿子题目是《铁老汉怒砸“仁”的碑》。 我没有料到的是，我在冰天雪地的天气穿月白衬衣的事情很快传开了。好多人见面笑话我，我的自尊心一下子被撕碎了一地。为此，当初害怕去学校，后来去学校都是二姐带我去，谁笑话我二姐就骂他们，这样我才慢慢敢单独去学校了。 然而，有一个人却不是这么想，那就是小屁孩王三奇。这一次王三奇见我不仅仅只喊“一碗半”了，而是喊起了“一碗半，神经蛋”“一碗半，神经蛋”。这一下子激起了我的怒火，于是我开始了收拾小屁孩王三奇的行动。 从瑶北坡学校后院出前院有一个门，我们后院进入前院必须经过这个门。这天上午放学，我从教室远远看见王三奇在这个门口玩耍。我故意在教室门口等着不走，其目的就是等其他同学先走，一是免得到这个门口王三奇喊我“一碗半，神经蛋”使我的面子上不好看，同时其他同学都走了，如果他看见我还要喊，我决心趁人少好对王三奇下手揍他。 等同学们都走的差不多了，我急忙开始往这个门口行进。果不出所料，正在看蚂蚁上树的王三奇看见我就开始了欢快的喊声“一碗半，神经蛋”········ 一下子北激怒的我快步冲到王三奇跟前，照住他脸上啪啪重重给了他两个耳光，一下子把王三奇打懵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哭出声来。我趁他没有反映过来，箭一般飞出了校外，奔向家里。 无巧不成书，在我打了王三奇后， 在前院上课放学的赵伊明也放学回家，王三奇被打后死狼怪声的哭着跑回家，也怪我下手重，把当时才4岁的王三奇打的脸蛋通红，也不怪张秀娥老师看见后心疼。张老师问王三奇：谁打你了？王三奇哭喊着：“伊（云）明，伊（云）明，是伊（云）明打我了”。 正在前院上边办公室做饭的校长王洪范看见这种情况，这还了得，哪个学生翻天了，敢打老师的孩子？王洪范校长听王三奇说是伊明（云明）后，立即说，赵伊明瞎来很，平时不好好学习，现在竟然还打老师的孩子。于是，王校长和张老师就去赵伊明家找赵伊明。 两位老师顾不上做饭跑到赵伊明家兴师问罪，赵伊明的家长听说赵伊明敢打教师的孩子，就把刚刚回家的赵伊明叫出来要打，懵懵懂懂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赵伊明开始辩解，说不知道俩老师说的是怎么回事，俩老师说：伊明，你不要不承认，小孩子不会说瞎话，王三都指认是你打他了，你怎么还不老实交代？ 赵伊明大喊冤枉，并和老师一起去学校见王三奇，赵伊明见到王三奇问：我啥时候打你了？王三奇说：不是伊明，是云明。是云明打我了。 当王洪范校长和张秀娥老师听王三奇说不是伊明说云明，还是搞不懂听不懂，张秀娥老师对王三奇说这不是伊（云）明们，你说的难道不是伊（云）明？可惜当时王三奇还小，一时说不清。他们问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搞清了打王三奇的不是赵伊明，而是我刘云明。 当搞清楚“罪魁祸首”不是赵伊明的时候，王洪范老师和张秀娥老师感觉非常不好意思，亲自又把赵伊明送到家里，向赵伊明家长做了解释并道歉。但是这个时候已经距离事发很长时间了，他们也没有再去找我。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本来俩老师想一鼓作气找到打人“凶手”，可是不仅没有找到，还冤枉了好人，何况这时王三奇已经不哭不闹又开始在欢天喜地的玩耍了，所以张老师的气也开始消退了不少。 当然，王洪范校长和张秀娥老师没有当场去找我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父亲从六十年代就开始担任瑶北坡村（当时叫瑶北坡大队）党支部书记，尽管我父亲对我们要求很严，但是也保证不了类似我出去干这样的坏事。可是对于王洪范校长却不一样了，王洪范校长说地主出身的人，尽管加入了共产党，但是那个年代始终有点自卑，何况还是面对一个支部书记家的孩子。 对张秀娥老师来说也出现了难题，王三奇的父亲王清珍在县农委工作，为人非常厚道，同时王三奇的父亲尽管少言寡语，但是和我父亲的交情很好。后来王三奇全家迁入我们村，成为我们村的居民，这些我父亲都给予了支持和帮助。王三奇的大哥王大奇也是少言寡语，和我姐是同学。王三奇的二哥王小奇和我哥是同学，而且关系也不错。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切，所以王洪范校长和张秀娥老师当时也没有马上找我。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但要是做了亏心事，哪个不心虚？从打了王三奇跑回家，惴惴不安的我连吃饭都战战兢兢，生怕张秀娥老师找上门。赵伊明家距离学校近，王洪范校长和张秀娥老师找找赵伊明的事情开始我也不知道，但是很快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更加惊恐不安。最可怕的事情还是下午必须去学校上课，这该怎么办啊？ 下午上课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可是我却背着书包在学校门口转悠，不敢进校门。眼看预备铃就要响了，我依然在那里徘徊着，犹豫着。预备铃响了，再有10分钟就要上课了，怎么办？突然，看见我们班学习最差也最肯迟到的孔发财跑了过来，看见我他惊讶了一下，就喊：云明，快点，要迟到了。在孔发财的喊声中，不知道怎么的鼓起勇气和他一溜烟跑进学校，进去的一瞬间，我还用余光瞟了张秀娥老师的家和王洪范校长的办公室，敬业的张秀娥老师房子里没人，应该是去上课了。王洪范校长在办公室门口站着，他明显的看见我了，而且还用眼多瞟了我几下。我顾不上这些，飞一般的跑到了教室。还好，刚刚坐下，上课铃才响起。 那个年代，上课除文化课外，劳动课是必不可少的。记得那天下午上完一节文化课，就是劳动课，我们好像都到学校旁边的小河滩干活，在我们出大门的时候，我又看见了王三奇，王三奇看见我明显有了胆怯的样子，这个时候，我在害怕的同时，竟然也产生了一丝胜利的喜悦感。 在忐忑不安中，我终于结束了下午的所有课程，回家了。但是心里的惊恐依然没有消除，我知道这仅仅是火山爆发前一时的平静，却不知道火山何时会真的喷发。 第二天，我去学校时，还是故意晚一点。进校门依然故作镇定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其实心里有事的我还是用余光看着张秀娥老师的房间和王洪范校长的办公室，这时我也明显的看见张秀娥老师在看着我，我害怕的收回和张秀娥老师对撞的余光，向学校后院狂奔而去。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明显看出了父亲母亲眼神的不对，我感到暴风雨就要来了。 当年我父母对待我们兄弟姐妹犯错时，有一个特殊的地方也是我认为教育子女很好的地方，就是循循善诱，不打骂体罚。同时为了让孩子们能长身体，吃好饭，一般不在饭前批评孩子们，一般都在饭后开展批评。 我知道暴风雨很快就要到来，所以吃饭时，我故意吃的很慢。但是不管吃的再慢，毕竟要吃完。吃完饭，听见父亲喊我去上屋一下，我明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就开始了。
父亲问我的同时，母亲也在瞪着我。不知不觉中，胆怯的我吓的流泪了，父亲问我知道为啥叫你吗？我低声哭着说知道。父亲问知道自己错了吗？我哭的更厉害了，说知道。 之后母亲从上午棚上取下来一瓶罐头瓶子装的蜂蜜，口上还用牛皮纸包着，纸绳缠着口，交给了父亲，父亲说跟我去学校道歉去。
我怯生生的跟在父亲身后，往学校走去。到了学校，父亲先进去和张秀娥老师和王三奇父亲说话，之后让我道歉。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但是张秀娥老师和王三奇父亲却坚决不让留那瓶蜂蜜。并且说这事也不完全怪云明，孩子都小，这事不要再提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没几天学校的人都知道了，我好多天就是谨小慎微的去学校，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不过也有好的效应，这件事过去后，王三奇见我再也不敢喊：“一碗半，神经蛋”了，甚至连“一碗半”也不敢喊了。见我时开始是跑，再后来看跑不掉，就恐惧的看着我，直到我离去才敢走。 看我的情绪不佳，王洪范校长有一天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循循善诱的讲了一大篇道理，具体讲什么现在忘记了，但是王洪范校长的一个表情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就是他教育我的时候在他瘦小的身躯上，浑身不少地方都是白色的粉笔粉，脸上一侧还有还有一片白。 后来，王洪范老师有一个非常实在的儿子还通过我母亲给他介绍对象。最后我一家子的一个姐姐刘秋云嫁给王洪范的儿子，这样说起来，我给王洪范校长也成了亲戚。 王三奇家以后再我们瑶北坡购买了房子，购买房子就在我们家前面，和我们生产队的牛屋相邻。他大哥找对象也找了一个瑶北坡二组的一个姑娘，这样王三奇一家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瑶北坡人。
粉碎四人帮后，教育上解放了，张秀娥老师也焕发了青春，所教课程连年被评为优秀，所教学生不少考上了重点中学，可谓桃李满天下。我也因为学习不错，张秀娥老师一直以我为骄傲。 大约2004年，张秀娥老师不幸因病去世，享年70岁。半年后和张秀娥老师恩爱一辈子的王三奇父亲王清珍也随张秀娥老师而去。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我和王三奇的之间不仅没有因为那件事而闹别扭，反而越走越近。现在每月我们都约定在月初的周末一起坐一下，每次坐的时候赵伊明也必到。 人生就是这样，打打闹闹，哭哭笑笑。但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要享受人生享受生活。谁都有过去和过去的不愉快记忆，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一天你会发现，曾经的不愉快是那么的有趣那么的让人留恋。 其实，我们留恋的不正是我们的逝去的青葱岁月吗？
|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