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纪事》系列之七:饥饿的三哥

2020-3-17 22:55| 发布者: 孤风| 查看: 465| 评论: 0|原作者: 奇石顽童


       记得当年生产队分粮是按两块来分,工分和人头数各占一块;先按人头分一份,另外再按工分分一份。俺家兄弟姐妹九个,大姐在洛阳师专上学,大哥在新疆当兵,二哥在县城上高中,剩下我们几个幼小的孩童。家里挣的工分少,分粮自然会少很多;可是全家人却没一个是能省粮的,嘴连起来量,能有一尺多长;粮少嘴多,粗粮细食都不剩,终年都是撑不饱肚皮。

       在我童年的印象里,家里每天都是稀汤寡水,即使吃红薯也不能敞开肚皮,尤其是三哥,饭量奇大,总是填不饱肚子。三哥因此走路无精打采哈着腰,一副可怜人的模样,俺娘看见了,吆喝他:直起腰!三哥咕哝说:老饿呀。俺娘无奈地叹口气说:唉,真是饿死鬼脱生哩。

       胃被饥饿吞噬着,肌体的本能驱动着三哥不能闲着;他绞尽脑汁、壮着胆量、不分白昼黑夜的设法去弄东西吃。忍着被扎一身疙针、枣刺的疼痛钻进生产队菜园篱笆,偷摘黄瓜、西红柿吃;黑夜爬进瓜园滚西瓜、摘甜瓜吃;掏麻雀窝,裹上黄泥巴烧烤了吃;春末在柿树下捡小青柿子,埋在臭渠沟黑滋泥里脱去涩味后吃;夏、秋天上柿子树摘红柿子吃;逮知了、逮肥青虫烧了吃;躲在玉米地里啃嫩玉米吃;蹲在坡地扒生红薯吃;溜到河滩花生地里,拢住几棵花生秧子拽出来躲到沟槽里捋花生吃;睡到半夜用被子捂住头,“咯嘣咯嘣”悄声啃吃红薯片;生产队有头老黄牛掉到沟里摔死了,队里杀掉分了肉,把臭不可闻的屎包子扔到沤粪池里了,三哥却忙不迭地拽出来,拖到河边洗净用盐煮了吃……我还曾跟着三哥吃过现在想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恶心东西——屎壳郎:拿铁锨将地上那一堆堆臭牛粪、烂猪屎铲走,露出里面藏着屎壳郎的小地洞,用水往地洞里灌,把外壳黑亮的屎壳郎淹出来后,折竹扫帚的细枝条,扎住屎壳郎尾部伸到灶火里烤熟,吃屎壳郎臂翅后的两粒肉丝,臭中有香哦。“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寒不择衣,贫不择妻。”这话是真的不假呀。

       也跟着三哥吃过“大餐”。有一年的冬夜,寒风呼号,我正蜷缩在单薄的被窝里睡觉,大约后半夜,三哥把我赤肚子从被窝里拽了起来,我冻得咧嘴正要哭出声来,他压腔拿调地贴着我耳朵说:“去吃肉走!别哭,快穿衣裳,快。”原来,三哥与贾民玉几个伙伴饿的心慌,嘴又馋,密谋后,窜到邻村勒死了一条狗,拖到村边僻静的老寨墙拐角处剥了皮。都怕泄密后遭家人打骂,分工分别回家悄然偷拿来锅碗勺筷子柴禾;也没佐料,抓把大粒粗盐丢锅里,开煮!几个人围着火,急不可待地咽着口水等肉熟。冰天雪地的夜里,凛冽的西北风中,两只冰凉的手哆嗦着蹲在老寨墙边端碗吃肉喝汤;口舌感觉像喝油般的热香滑溜,暖得心脏都快溶化了,真是人间美味呀;莫名地直想掉眼泪,不知不觉,泪水真的滑了下来,掉到碗里,泪水和着狗肉汤都被贪婪和饥饿吞咽到了肚皮里了……几天后才知道勒死的是村子南街街口牛大虫家的那条爱咬人的恶狗。哎呀,牛家找不到狗了,牛大虫那泼妇媳妇翠粉为丢狗这事经常沿村街叫骂,一直骂到春天桃花灿烂时,才换了骂的对象——她儿媳妇又生了个女娃,翠粉开始骂儿媳妇没本事生不出个男娃:一叫唤生个闺女!再一叫唤又生个闺女,还死猫怪声哩,谁家女人没生过娃子?镇娇气咋不会生个带把哩……你要绝牛家的后呀……

       农村孩子大多都曾有过偷枣摸瓜的经历,有的是为了解馋,有的是几个伙伴为了寻找顽趣、感受“刺激;而三哥则纯粹是为了应对那难耐的饥饿折磨,是为了填饱永远填不饱的肚皮;有一点三哥很有底线,在外面即使吃剩下,也从不往家里拿回一口吃食。三哥这些行为,从不敢让娘知道,否则,挨打受骂是免不了的。

       生产队有次吃“忆苦思甜”饭。先是社员们集体用悲伤的腔调唱歌: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血泪恨……然后社员们放开吃杂面馒头、喝红薯面稀汤。三哥可算是逮到饱食的机会了,狼吞虎咽,不知吃了几个馍、喝了几碗汤;挺着肚子、打着饱嗝回了家。谁知半夜开始撑得肚皮疼,捂着肚子“娘啊——娘啊——”哭嚎到天明;最后幸亏吃了一包新安县“消食丸”,拉了一大泡臭不可闻的稀屎才算平安无事。

       “常从河边过,没有不湿脚。”偷嘴吃也有风险。村里的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菜园,主要种些韭菜、葱、香菜、红白萝卜、白菜、西红柿、黄瓜、辣椒、茄子等等;各个生产队的菜园都固定有专人种植照料看护。五队菜园的张发是种菜高手,因此,他每年种的那些青翠的黄瓜、红彤彤的西红柿,总是我三哥充填肚皮的重点对象。

       三哥也染指其它生产队的菜地,但那得蹲守好久,等到看菜地的人到后半夜熬不动了,进菜庵子(窝棚)睡了,才能动手;而张发有眼疾,在农村叫“鸡架眼(夜盲症)”,鸡架眼的症状是每天到了傍晚,鸡进窝或上架时分,也就是黄昏的时辰,俩眼就影影绰绰看不清东西了,至次日天亮才能恢复视觉,清晰如常。有一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三哥钻进了五队的菜地,左手握根黄瓜,右手抓个西红柿, “咔嚓”、“哧溜”,左一口黄瓜,右一嘴西红柿,可劲地大嚼猛吞。

       有眼疾之人,耳朵必定灵敏,当时正坐在地头柿子树下、菜庵子旁凉快的张发似乎听到了动静,两眼朦朦胧胧、摸索着向三哥躲藏的地方走去。三哥正专注地大口朵姬,蓦然回头,看见张发顺着田垅向他走来;毕竟做贼心虚,三哥心一慌,赶紧就地卧爬下,心想着张发这时看不清,只要不发出响声就没事;谁知张发径自走来,走得还挺快,一下子绊住了三哥的大腿,他身子一趔趄正好摔倒在旁边浇菜地的小渠沟里,“扑哧啪啦”,滚了一身泥水。

       三哥见势不妙,撒腿窜得没了影踪;张发气急败坏,湿淋淋地从渠沟里站起身来,朝着三哥奔跑时脚步声响动的方向破口大骂……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回顶部 发新帖 找站务
投诉与建议快速响应
公众号
扫描二维码 关注公众号
登录更方便
移动端
微信扫一扫到手机
随时看帖,分享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