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纪事》系列之十四:村里的剃头匠

2020-3-24 21:53| 发布者: 孤风| 查看: 488| 评论: 0|原作者: 奇石顽童


       在上期《故乡纪事》系列之十三“家乡的‘活化石’”一文中,写到我三哥到村卫生室看病;趁晌午卫生室还没来人,就到与卫生室一个院的村理发室门口柿子树下剃头。趁着三哥理发这会儿,我讲讲俺村剃头匠的故事吧。

       有手艺的人在乡下都被尊称为“匠人”。如铁匠、木匠、皮匠、小炉匠、泥瓦匠等等;八十年代以前,这些匠人很常见。乡下称理发为“剃头”,剃头的师傅自然被叫“剃头匠”了。

       村里的剃头匠叫啥名字我不知道,大人都叫他吴秃子,我想这肯定与他脑袋不生一发有关;娃子们干脆叫他:剃头匠。他不用去生产队干农活,专门剃全村一千多个老少爷们的脑袋瓜子,大队按日给他记工分。他因剃头而权威,受村里人尊重,同时却又无比谦卑,认为自己就是伺候人的角色,貌似时刻都在谨记着烙在身上的低贱身份。

       剃头匠有个习惯,也是他有自己剃头的规矩:对还没娶媳妇的男人们,无论年岁老幼,只用推子剃头、推胡须;娶了媳妇而未到“知天命”之年的,既用剃刀刮脸又用推子剃头;过了这个坎,统统用剃刀对付头皮和面皮——这是他给年龄大点的男人们特殊的待遇和享受。

       给娃子们剃头的时候最热闹。娃子们大都怕剃头,所以,只能“武力解决”;很多娃子都是被大人硬按在剃头座上或抱在怀里由剃头匠动手。剃头匠每用推子剃一下,娃子们就象杀猪般嚎叫一声,眼泪鼻涕肆意横飞;有的还大骂剃头匠,骂的可难叫。剃头匠脾气怪好,累了一身汗,挨着骂,也不生气,还笑哈哈的。

       剃头匠手执剃刀给老年人刮头怪有看头,也可以说是老年人的一种享受。叫老年人往那个不明原色的宽大老椅子上坐稳当,他给围上脏兮兮的大褂子;端一个内壁尽是头垢的洋瓷盆盛少半盆水放在脸盆架上,给洗个头。尔后转身拿出一柄锃亮锋利的剃刀,在一条乌黑油腻的帆布条上“嚓啪嚓啪”打几下刀刃;这叫背刀,刀刃在明亮地跃动,节奏有序而明快,透着一股信心与潇洒。然后他扶住头“滋滋”刮几下,半边脑袋就露出了青皮;再“滋滋”刮几下,整个脑袋就泛着青光了。

       刮脸刮耳朵有些费功夫。湿毛巾擦了脸和耳朵,让脑袋仰靠在椅子后圈圆弧把上;把雪亮的剃刀在手掌中令人眼花缭乱地抡一个圆,拿剃刀熟练地刮脑门刮鼻梁刮两腮刮小胡子刮下巴刮脖子;反反复复好几遍,刀刃斩断毛发根须和划刮过皮肤的轻微嚓嚓声,动听悦耳。最后是刮耳朵,脑袋侧放,刀尖在耳廓、耳垂、耳边、耳窝里娴熟掏刮;颠来倒去,叫人舒服之极,有的人舒坦得连口水都耷拉流出来可长。剃头匠一手飞快地运走着刀子,细心而豪放,两脚略微分开,稳扎稳打并时而踮脚移步,全身绷紧了力度和韧劲;另一手撑紧了面皮和五官的褶皱,使人脸不时龇牙咧嘴变幻着夸张的奇模怪状。

       因为是秃子,嘴又笨拙,剃头匠三十好几了仍打着光棍;屋里没媳妇,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热一餐冷餐。可是,每当遇到要去相亲或是娶媳妇的小伙子,他倒是像对待自己的事似的,脸上喜气洋洋;收拾脑袋瓜儿时活儿做得很用心细致,没有丝毫的嫉妒、生气。

       幸亏村里德高望重的吴四爷惦记操心着剃头匠的终身大事,给他帮了他大忙,托媒人给他说了个媳妇。

       新媳妇长长得挺周正,可是刚娶回来不久,剃头匠发现新媳妇脑子有点差窍;爱发呆怔,有时候盯着一个地方瞅,眼珠子半天都不转活一下。看剃头匠嫌弃媳妇,吴四爷和乡亲们就劝他说:“娶个媳妇会做饭洗衣裳生娃子就中了,又不是让她当县官断案是不是?”剃头匠想了想,嗯,是这么个理,便憨厚地点了点溜亮的秃头:“是是,就这吧。”

       新婚三天刚过,他就拿起推子、剃刀开始忙碌起来。有人开玩笑问他:“秃子,多歇几天,才娶上媳妇,腿肚子软不软,能站稳不能?”他实诚地回答:“能站稳,可能站稳。”大家都笑,前仰后合的。

       吴四爷说:“快点生个小子,你这手艺不能丢了,你得后继有人。”剃头匠郑重回答说:“就是,就是。”第二年,剃头匠就抱上了个白胖小子。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下面写的剃头匠的故事都是后话,这些事情当时还没发生;为了把剃头匠的事儿连贯地讲完,提前拉扯出来以飨读者。

       后来,树里土地实行承包责任制,剃头匠家虽分了地,他仍旧干老行当,村委会给他拿和民办教师一样的集体粮。

       剃头匠的儿子早已学会使剃刀、推子了,后来又上广州学了一年手艺,回来在县城开了个“小香港美发厅”。美发厅里好多家伙什剃头匠从未见过,又是“嗡嗡”地吹风,又是热气腾腾地烫卷,又拿各种颜色的液体乱往头上倒,不分男女乱揉搓人家头……就这,却引来了不断线的红男绿女,生意可好。剃头匠看着,头直发晕,眼直发懵,像她媳妇犯病发呆怔似的。

       剃头匠毕竟老了,手脚迟钝,力道也不够劲。有次给一个小娃娃剃头时显得力不从心,推子老夹头发,小娃娃哭得几乎断气,心疼得做爹娘的抱着孩子去找邻村的剃头匠剃了。更不得了的是,吴四爷准备过八十大寿去“刮头”,剃头匠手劲突然一软,竟将吴四爷的下巴处划了一条小痕,浸出了血。鞭子爷没责怪他,只是叹息道:“莫非咱村要绝了这一行?”

       于是,剃头匠去劝儿子回村接班。一听来意,儿子接过一小青年递上来的卷烟,燃上吸了一口,说:“我才不愿摸那些只在理发时才洗头的黑油脏脑袋哩!又不缺你钱花,干不动了歇着。”

       脚站立不稳,手又发抖,剃头匠真的干不动啦。再后来,村里人剃头,就要跑到别的村子去;一来一回还得搭上半天功夫,真不方便,老年人摸着白茬茬的头发,无奈地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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